回到老傢,房還是那幢木房,菜園還是那個菜園,隻不過失去瞭主人的呵護,顯得空蕩與寂靜,而此刻,外婆那慈祥的面容又驀地浮現在我的眼前。
外婆的一生是勤勞的一生,直到84歲高齡去世那天,她還在菜園裡澆水,還準備瞭第二天的豬飼料,趕集用的物品,可那晚,她睡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。
外婆三歲就失去瞭父親,母親帶著小妹遠嫁他鄉,她的童年是在與年邁的祖母相依為命中度過的。十四歲那年就做瞭外公的童養媳,外公比外婆大三歲,他看中的是外婆的賢慧與勤勞,因為他們是兒時放牛的好夥伴。因為年紀小,個子也小,一次推石磨碾谷子時,碰掉瞭滿口牙齒。自此,吃不瞭硬東西,外公傢兄弟姐妹眾多,她這個小嫂子深得大傢敬佩。這些都是長輩當故事講給我們聽的,而外婆卻從來沒有提起過。
外婆不會刺繡,不會裁剪衣服、做佈鞋,因為她做慣瞭田間的粗活。她不識字,但她有個精明的頭腦,她做瞭大半生的小生意。從50年代開始,她陸續賣過鹽巴、米、油、佈匹,當過染色匠。她待人友善、誠懇,她鋪頭的米、油經常接濟生活困難的鄉鄰,給困難的老人染衣服(那時是粗佈、四令佈、燈芯絨佈料)她一般都隻收取顏料費。很多老人感謝她,把自傢園裡的水果摘來送給她嘗鮮,這是她最開心最快樂的時候。村上通往學校的小木橋被大小沖走,她和外公率先捐出幾擔谷子和幾十元錢,和鄉鄰一起帶著鋤頭扁擔修瞭第一座混凝土橋,鄉鄰敬重她,把他們的名字刻在光榮榜上第一位。
外婆沒有多少學問,但她總對我們說:“做人要不怕吃苦,什麼事都是靠辛苦幹出來的。”她教育我們待人要友善和寬容:“舌頭軟弱沒什麼壞處,牙齒再堅固也會遭蟲咬。”她樸實的話語一直影響著我們後代的為人。
外婆先後生下2男3女,但在那個疾病橫行的年代,白天隊裡又要集體出工,晚上睡集體宿舍,無閑顧及年幼的小孩,2個男孩和1個女孩先後患病夭折,隻剩下我媽和大姨。“養兒防老”的思想老是圍繞著她。她失去瞭兒子,總是擔心自己百年之後受冷落——她愛熱鬧場面。所以,不論誰傢紅白喜事,她都前往幫忙,就是到瞭八十多歲,她還是去幫著燒火、摘菜。她50多歲就為自己準備瞭壽衣、壽木,60多歲的時候連辦白喜事用的白佈、毛巾都準備瞭幾大箱,還有紙錢等都請人寫好名字一一封包備好,每年六月六日她把這些東西拿出來曬的時候,我們鼻子都是酸酸的。
60歲那年,一場無情的大火把她的所有積蓄都化為灰燼。望著倒塌的房屋,趕集歸來的外婆頓時昏瞭過去。幾天後,重建傢園的信念又支撐著她站瞭起來,直到外公73歲去世,她還在經營著她的小攤檔。
外婆和外公相扶走過瞭幾十年,兩人從來都沒有紅過臉,吵過嘴,這在鄉村是很難得的。外公去世後,外婆說她每夜都夢到他,夢到外公回到小山沖給他做伴。外婆說這話的時候,臉上的皺紋笑成瞭一堆。
外婆傢住小山沖,後來年青人都把房子建到瞭熱鬧的馬路邊,沖裡就隻剩下老人。女兒和侄子要接她出來住,她死活不同意。她不願意隨女兒生活,她怕離開小山村後疏遠瞭親友和鄉鄰,也怕和女兒生活丟瞭夫傢的面子。她又怕給侄子傢添麻煩,她說她舍不得這幢木房子,舍不得這座菜園子。
外婆2001年去世的時候,留下瞭一萬多元錢,這是她節儉下來為自己準備後事的。那天,送殯的人排起瞭一裡多的長龍,為她跪行的後輩100多人,親友、鄉鄰灑著熱淚送她。——這是全村最熱鬧的白喜事,但願外婆在九泉之下看到攝影師記錄的場面而欣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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