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,兄弟倆都在上小學。那時,正趕上祖國上下形勢一片大好,學校發動大傢要多栽樹,要綠化祖國。兄弟倆在學校栽樹回來,正好父親從街上買回瞭一把樹苗,準備把房前屋後打扮打扮。於是,兄弟倆就屁顛屁顛地跟在父親的後面,在自傢的茅草屋的大門正前方挖瞭兩個深坑,從老遠的糞堆上取來土糞做瞭很厚的底子,分別放上瞭一棵椿樹苗,再在樹根上面覆上新土,澆上水,再放上土,反復地踩板結。父親說,你們倆好好地把這樹養活,樹長大你們也長大瞭,到時候就用這樹給你們一人打一套傢具,將來娶媳婦用。
兩棵樹從一栽上開始就有瞭象征意義。年齡差距不大的兄弟倆都有點爭強好勝,做任何一件事都會在心裡攀比一番。比如栽上瞭兩棵樹以後,他們每天早上起來後,第一件事就是“吱”的一聲打開笨重的木頭大門,伸頭出去看看那兩棵椿樹。先看看自己栽的一棵,還好好的;趕忙再看看旁邊的一棵,也好好的;再來回看看,看自己的一棵與旁邊的一棵相比是高瞭還是矮瞭,不高不矮,正好,兩人相互看看對方,都裂嘴一笑,退回來再做其它事情。
門前有瞭兩棵樹後,兄弟倆雖然還是兄弟倆,但他們的私心表現得就多瞭一些。上學之前,兩個人各自拎著一個小水桶,從院子後面的水塘裡打來混濁的水,“嘩啦嘩啦”地澆在自己的樹根上。在門口、場地上玩,尿急瞭想起來的時候,就會急忙跑過來,掏出小雞雞對著自己的樹撤出熱乎乎的一泡,在騷氣沖天的熏陶中,他們幸福著,仿佛看到瞭樹根吸收瞭充分的營養,“滋滋”地抽著身子往上長。
過年瞭,樹葉落光瞭,樹的皮膚粗糙、暗褐,樹安靜地站在那兒,好象停止瞭生長似的。父親在寫著春聯,他們馬上上前說,給我們的樹也寫一張吧。父親寬厚地笑笑,裁出兩個一模一樣的小長條:給弟弟寫瞭一張“植樹造林”,給哥哥寫瞭一張“綠化祖國”。兄弟倆興高采烈地在紙條後面抹上厚厚的漿糊,冒著寒風甚至是大雪,把兩張標語一樣紅彤彤的喜氣貼在樹的身上,樹身子一亮,立即從無精打采的狀態中走出來,和大傢一起進入瞭辭舊迎新的年節氣氛裡。
站在一起相望相守的兩棵樹,好像瞭解瞭兩兄弟的心思,它們在相互照應中不緊不慢地生長,但基本上保持平行,誰都沒有高出另一個多少。它們正對著大門口,成瞭這一傢人眼中最重要的風景,風來擋風,雨來遮雨,春天展現一片生機,夏天給出濃濃蔭涼,秋天的落葉和多出的枝條為灶間添上一把火,冬天除去鉛華,很多人靠在門口的墻上或者樹上可以曬曬太陽。兄弟倆和樹一樣在長大著,小學,初中,之後兩人的路發生瞭分化。弟弟繼續上學,高中畢業後考上瞭一所師范學校,順利地實現瞭“跳農門”,並且有希望得到他朝思暮想的教師職業。哥哥呢,初三時遇到一個女孩,兩人迅速相愛,愛得死去活來,拒絕瞭老師、傢長、同學等所有的勸告,結果雙雙落榜,哥哥又復讀瞭兩年,仍然沒有希望,隻好回到瞭自己的村莊。不久,他和那個女孩就勞燕分飛瞭。
在弟弟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,正是傢裡吃飯人多幹活人少的最貧困的時期。為湊起弟弟的學費,父親決定把門前的樹賣掉一棵。哥哥說賣我這一棵吧,弟弟的一棵還能再長長;而且,弟弟以後離傢遠瞭,留下他的樹就給他留下瞭想頭,讓他常想著老傢。弟弟說,還是賣我這一棵,我也不要打傢具瞭,現在不用還等到什麼時候。父親聽取瞭弟弟的意見,一棵樹賣瞭一百多塊錢,弟弟帶到學校,交瞭學費,還買瞭一些生活必需品,餘下的錢他藏得緊緊的,供日常生活補貼。
弟弟的樹挖瞭之後,剩下的一棵形影相吊的,似乎再也提不起精神瞭。大傢出門進門看上一眼也覺得有些異樣。不過,它還在堅守職責,頑強地站在門口,頂天立地的,把一個門面給撐起來。隻是過瞭好幾年,它不僅沒有長高長大,反而長矮長小瞭。父親一看形勢不對,就把這棵樹也挖瞭,把樹幹放在塘裡漚瞭一年多。哥哥也說好瞭媳婦,傢裡就請來瞭木匠,打瞭一個桌子、一張床、一組櫃子。當然這些傢具僅靠一棵樹還不夠,好在門前還有其它樹,都砍下來添上。畢竟這是農村傢庭中的大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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