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終於坐在回傢的車上。春節後第一次的歸鄉之程，顯得有點漫長而昏沉，盡管才一個多小時。

在搖搖晃晃半睡半醒之間，一絲熟悉的味道沁入心肺。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繁茂濃鬱的槐花。繼續閉眼，體味，感念，沉醉。隻是一瞬間，又忍不住睜開眼睛。車窗外，倏忽而去的，正是一樹樹素面朝天淡雅芬芳的槐花。

故鄉的四月，是槐花的世界。河岸溝壟，土坡山崖，路旁院後，到處都有熱情大方，儉樸美麗的槐花。不用著意尋找，當你走進四月的故鄉，你便走進槐花那純凈明媚的世界。當槐花第一縷香氣撲鼻而來的時候，歸鄉的路程變的不再漫長，而昏沉的心緒也驟然驟然暢快

車窗邊放眼望去，油菜已經成熟豐滿，沉甸甸的彎曲著曾經纖細婀娜的身姿。一個月前還招蜂引蝶的油菜，現在變的多麼謙恭含蓄。麥子也已顯出穩重模樣，一穗穗淡定從容的迎接著收割的到來。盡管車速很快，依然可以感覺到路邊刺梅的悠閑自在。在這幅生機盎然的山水畫中，槐花不經意的點綴其間。三三兩兩，大大小小，槐樹無拘無束，簡單隨意的生長著。那些香鬱雅致的槐花，在尚顯稚嫩的枝葉間，不事張揚，不計高低，一串串靜靜的嘟嚕著。沒有一絲爭春之意，沒有半點炫耀之情，它隻任性而開。車窗內的我，並不曾專註於槐花，它卻漸漸占據我整個的心眼。有時候，它熱情大方，撲面而來，似在迎我歸鄉的腳步。有時候，它在山崖狂放自如，鋪展開潔白的羽衣，又似起舞於山川的仙子。更讓人難以抗拒的，卻是它那鋪天蓋地，不容選擇的香氛。直接沁入肺腑，讓人心悅誠服的，槐花特有的氣息，彌漫在四月的故鄉。在這樣的氣息中，原野，城鎮，變得柔媚靈動，芳香迷人。而浮躁疲憊的心神，也漸漸變得清透空明。不再嘈雜於紛紛擾擾的塵囂，不再覺到任何的渾濁厭倦。一切都呈現出美好，祥和，寧靜的狀態。

不經意間，記憶的閘門洞開。年少時的我，擅長於攀墻爬樹。而對槐花的喜愛，則源於它花開樹間非一般女孩子可以采擷。這時候，翻爬枝椏間采折槐花的我，盛氣凌人，自豪俠義。專門找高大的槐樹，上最高的枝椏，在樹下夥伴們的崇拜和歡呼中，向下扔著滿是花串的樹枝。

後來，大學瞭，工作瞭。對於槐花的感覺從樹上，天空回到地面，心裡。它仿佛已經和我的靈魂融和。四月人間，看見它，我沉醉；沒看見它，我也可以覺到它綿遠醇酣的氣息。

窗邊遐思未斷，便被喚醒。該下車瞭，可以見到頑童爸爸天使媽媽，一邊做成人一邊做孩子瞭；可以槐樹下任憑落花滿頭香甜滿口，一半是仙子一半是凡人瞭；可以……

故鄉的四月，草長鷹飛，花團錦蔟。對一向喜歡美食的我，最大的誘惑還是來自櫻桃。

其實工作地也有櫻桃。是那種小小的，顏色深紅且有厚重感覺的果實。這異地的櫻桃，每年四月也會頻頻出現在我必經的街邊路口，數年來卻從不曾生出買食之念頭。也許是因瞭自己的固執與偏見，也許是因瞭難以述說的戀鄉情結。與故鄉長相略異，無辜的櫻桃成瞭我在這異地他鄉唯一拒絕接受的食物。

走進櫻桃之故鄉，飽食故鄉之櫻桃，是我每年四月最隆重和期待的事情。

歸傢的第二天，約上親朋，我遁入櫻桃那如夢如幻，似仙似魔的甘甜世界。

站定在櫻桃林邊，莫名的激動漸漸消失。並不出眾的櫻桃樹，或三三兩兩，或成片成林，悠然散佈在溝壟兩邊的山坡上。有時候一片豌豆和一片麥子，被這些並不高大的樹木劃分開。有時候，幾間房屋和一座院落，被這些枝葉如傘的樹木隔開。而大部分地方，這些樹木隻是靜靜的，不引人註意的，沐浴在山村的春色中，攜帶著那些晶瑩剔透的果實，給無邊的山野奉上這一年裡最早最甜美的盛宴。

頭上是一顆顆溫潤如玉，精美異常的櫻桃。腳下是松軟厚實，夢繞魂牽的故土。耳邊時有鳥兒婉囀輕唱，童語興奮呼喊。不遠處升騰著裊裊的炊煙，農舍仿佛小舟蕩漾在無邊的綠波中。此時此地，陽光也含蓄多情，溫和的，仁愛的，毫不張揚的展露著它那滋養萬物的笑靨。風兒也分外溫柔，輕輕的，輕輕的，拂動著腳邊的芳草，樹上的枝葉，身旁的麥穗。拂動我長發飛揚，心緒飛揚

(13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