搜尋

人生沒辦法預料

十月 7, 2022

或真或假悲切的哭聲,或急或慢沉重的鍬土,頃刻間,棺蓋掩埋,90年風風雨雨戛然而止,10幾年朝夕相處陰陽兩隔,一切,就此塵埃落定。

老奶奶生前精明能幹,年輕時像男人一樣開山墾荒,後來隨老伴來到礦區小鎮,因為能說會道,很快當上瞭居委會主任。一輩子雖沒有親生子女,卻撫養我公公成人成才,從此子孫成群,盡享天倫之樂。

由於婆婆體弱多病,照顧老奶奶的任務不免落在我這個重孫媳婦身上。又加婆婆和老奶奶矛盾重重,互相爭讓不下,於是老奶奶一直跟隨我生活。

但是按照老奶奶的眼光,我是並不合格的媳婦。一方面楊柳細腰,下巴尖尖,不是富貴生子的面相。另一方面安靜呆愚,不善甜言,不能討她的歡心。所以10幾年溝溝坎坎,挑肥揀瘦,直到前幾年她摔瞭一跤,一病不起,我盡心盡力,送飯喂藥,端屎接尿,服侍她整整一個暑假,將近90的老人居然漸漸復原,能夠自己走動瞭,才贏得老奶奶歡然一笑,前嫌冰釋。從此,我也一越而為這個傢庭中最不能缺少的一員。

突然間,老奶奶卻靜靜地撒手塵寰,沒有任何征兆。我從百裡外的老傢趕回來,看到的已是老奶奶安詳的永久的睡容。

這種睡容我曾經看過兩次,墳前的痛哭我也曾親歷過兩次,每一次卻都有不同的感受。

第一次看到這種睡容,是在高一的時候。84歲的祖母摔瞭一跤,就此躺下,5個多月,母親精心侍奉,我在上學之餘也時常幫忙,陪祖母開心,晚上和祖母睡在一炕,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。但是祖母卻在一天天衰弱,最後竟至於不吃不喝,終於在一個雨夜,祖母開始大口地倒氣,我用力扳住祖母的下巴,希望能阻止她的遠走,但是一切都是徒勞,祖母終於安靜下來,深陷的雙頰宛若骷髏。

那一刻,我傷心欲絕,深刻感受到人的渺小和無能,竟然連自己最愛的人都無法挽留於世。

第二次看到這種睡容,是在高三時期。正月十二,父親卻趕我回學校,去參加模擬考試。我想和好不容易休假在傢的哥哥姐姐多呆一天,拗著不動。父親黑著臉一語不發,隻是盯住我看。我知道父親那冷峻臉色的背後所深藏的渴望,迫不得已起身瞭,然而卻賭氣般的,不曾看父親一眼。

正月十五最後一場模擬考試完畢後,我被人從學校拉回傢,看到的卻是父親安詳不動的身體瞭。父親黧黑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,甚至我所厭惡的那種專註而嚴厲的凝視,也悄然隱去。唯有嘴角還在時時滲出血來,讓人覺得他的心臟似乎還在跳動。於是,我拼命地把父親臉上的蓋佈扯開,朝周圍人大喊:“爹還沒有死,你們為什麼給他蓋住臉?”一面給他輕輕擦拭嘴角的血痕。

父親卻安然不動,再也沒有親切的回應,這不是父親的習慣。父親一向最疼愛我,最見不得我哭泣,此刻怎會就這樣任他的女兒傷心?我終於明白,父親真地走瞭,永久地走瞭。

那一刻,我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愧悔和痛楚,因為對父愛的不珍惜和不可追回,我的愧悔和痛楚那樣的無以言狀,以至於10多年後父親的身影依然纏繞在我的夢裡,纏綿悱惻,恍若隔世。

如今,第三次面對這種安詳的睡容,我的內心居然在痛苦之餘,生出一些坦然。沒有愧悔,所以坦然。沒有不曾珍惜,所以這痛楚竟然不甚。無論如何,我完成瞭我的責任和道德義務,那哭聲雖不如別人的大,想必也能令老奶奶愉悅地走向另一個世界。

而墳前,飛揚的塵土,拍打棺蓋的聲音,卻似在奏響人生的一部小曲。曲終會散,人終會走,最後的歸宿不都是這一抔黃土一把灰麼?所不同的,恐怕隻是人們選擇的曲子,或悠揚婉轉,或激情澎湃,或陳詞濫調,或泛濫放縱——那主旋律,不過就是棺蓋掩埋時,你內心的那份坦然。

墳前的人坦然,墳內的人亦坦然。

2007年5月5日晚

(15)

喜歡我們的文章嗎?按個讚吧!

x